11月28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埃塞俄比亚首都亚的斯亚贝巴召开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相关会议。今年申请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项目中,有一个格外引人注意,二十四节气是中国人通过观察太阳周年运动而形成的时间知识体系及其实践。11月30日,中国“二十四节气”终于申遗成功!
在今年的最后两个月,中国人会经历几个节气。或许我们可以在这样的文字里,再次感受一下节气之于中国人的丰富意味。
小雪、大雪两个节气相连共有三十天,是一年里寒最深、夜最长的日子。节气不仅是岁华的变化,其中还蕴藏着一年间阴阳的更替。天地积阴,温则为雨,寒则为雪,十月(农历)小雪寒未深,至大雪则阴与寒俱盛也。所以,这三十天虽不一定下雪,但定是一年里阴寒最重的一个月,也标志着仲冬时节的正式开始。
虽然很多地方并不下雪,但人们看到这小雪、大雪两个节气的名字,总希望有雪降临,雪闭藏天地,以虚静休养万物,也洁净万物,“澡雪”是庄子对最纯净状态的向往与赞美,《礼记》中又以“澡身”指“浴德”,因此在中国文化中,“澡雪精神”成了极其高妙的审美命题和修为境界。
雪是雨水凝结,又比雨水更能清洁世间。“雪”本身就是象形字,原字是“雨”下一个“彗”,“彗”本意是扫,又引申为扫帚,所以“扫把星”又被称为“彗星”。佛教中的“慧”,也有扫除尘埃、无垢清净之意。
同时,古人在节气里灌注了盛极而衰的观点,阴寒的极致也表示即将衰弱,阳气会在冰雪中孕育萌动。大雪分为三候:“一候鹖鴠不鸣;二候虎始交;三候荔挺出。” 鹖鴠就是寒号鸟,传说它对阴气最敏感,一到冬季就昼夜啼叫不休,但最寒冷的大雪节气里,寒号鸟反而不叫了,因为它感受到了阴寒从此就会一日弱于一日了。古人认为老虎勇猛,并能感应天地,在阴气最盛的大雪天气里就预感一阳将生,追逐交配,到第二年阳气最盛时产下幼虎。“荔挺”是一种兰草,高洁灵秀,也是因为敏锐地感知阴衰阳生而最早开始孕育新芽。
福建的岩茶种类繁多,基础分类有“肉桂”和“水仙”两种,有茶谚道“香不过肉桂,醇不过水仙”,是指前者的茶气之香更显,其中有一种名为“虎啸岩”,浓香张扬,辛锐强劲,的确有雪中虎啸的劲头,大雪天手捧一杯,真是韵事。
还有一种佛手茶也大宜雪天。入冬后,柑橘类的水果正当时令。清代北京就会从南方运来“橙柑橘柚,香橼佛手”,不仅供食用,也供摆盘闻香,色泽或橙红或娇黄,形态或圆润或婀娜,果皮中的精油持续地挥发升腾出浓郁气息,清香醒脾,是冬日最佳清供之一。而佛手茶不仅冲泡时香气浓郁,汤色如橘,泡后叶片也大,形状也像佛手。佛手茶最明显的是柑橘果类的香味,饮时如赏玩佛手香橼,冉冉清芬绕于鼻端舌间,若烘焙厚重,则茶气如芸香科类精油般余韵袅袅,令人心醉,与橙柑橘柚诸果同进最是有趣。
在柑橘之外,山楂也十分受欢迎,它的外观质朴,果色通红,野趣十足,又药食两用,可通瘀阻。最讨喜的是冰糖葫芦,起源于宋代的冰糖葫芦本来有葡萄、山药、豆沙诸种,其中以最酸的山楂最得人喜爱,成为正宗。甜脆的糖衣如同冰霜,入口作响,甜后便是山楂的强烈酸味,令人分泌大量唾液,更觉味美。民国笔记里记载着戏院、茶坊的冰糖葫芦以盘装堂食,单颗红果盛于白磁盘,清洁美观。我们小时候也见过小贩竖着草墩走街串巷出售的冰糖葫芦,虽然难避风尘,却成为关于冬季的美好记忆。
这一个月也是适宜喝热酒的天气,不仅暖身舒心,更成为一种仪式。现在流行甜黄酒烫热了再加话梅,黄酒温度过高则酸,加话梅补甜也失掉了原味口感中的细腻。黄酒热到什么程度为佳?众说纷纭,我没有量过,经验是温酒的开水换3至4次,酒便刚好,此时壶中酒芳香迎面,气味醇和,尤其元红酒,真如陆游形容的“从今觅醉其当勉,酒似鹅儿破壳黄”。
芦雪庵即景联句(图源于网络)
在古代文人的世界里,雪还可噙、可听、可煮,留下许多故事。《红楼梦》里,大雪天,宝玉和诸姊妹聚在芦雪庵联句做了一首长诗,里面就有好些雪之典故。
诗里有“野岸回孤棹”,大观园中诗社始结之时,探春写了一个帖儿邀“无事忙”宝玉,也写“棹雪而来”,“棹”是一种小桨,又指小舟,“棹雪”就是乘舟穿过水上雪花而来,两次用典一实一虚,用的都是王子猷雪夜访戴的典故。“吟鞭指灞桥”是北国的诗情,灞桥在长安东,唐昭宗时相国郑綮善诗,曾在面奏时被问:“相国近为新诗否?” 郑綮对曰:“诗思在灞桥风雪中驴子上,此何以得之?”
“烹茶水渐沸,沁梅香可嚼。”宋时有文人号“铁脚道人”,爱赤脚踏雪,诵《秋水篇》,和雪嚼梅花满口,曰:“吾欲寒香沁入肺腑。”其实雪水不可吞嚼、烹茶,但文人大概是觉得雪之清气可助茶味,将之视为风雅,曹雪芹在《红楼梦》中两次写到,除了妙玉用五年前收的梅花雪为宝黛钗泡私房茶,宝玉还作过一首《冬夜即事》:却喜侍儿知试茗,扫将新雪及时烹。
“赐裘怜抚戍,加絮念征徭。”这两句诗是说皇帝体恤戍边将士冬日苦寒御赐棉衣,制衣的人因为同情而多加棉絮。奉命制衣的是唐玄宗朝宫女,寂寞之时在棉絮里藏了一首小诗:“沙场征戍客,寒苦若为眠?战袍经手做,知落阿谁边?”一位有心的军士找到了这首诗,后来玄宗把多情能诗的宫女赐婚予军士,免去一番白头宫人之叹。
排律联诗是人多时的游戏,铺排争胜,出不了好诗,但曹雪芹却在这一场游戏里,写出了各人的口气,若非真的曾雪中联诗为戏,怎能如此逼肖。
“芦雪庵争联即景诗”之时,宝黛已心意相通,黛玉也与宝钗和好。宝钗带着宝琴、湘云同住,邢岫烟也来了,探、迎、惜三春姊妹仍在园中,连凤姐也拿了银子来诗社“拜印”。这一回与前文“琉璃世界白雪红梅,脂粉香娃割腥啖膻”是书里最热闹的时光。大雪之中,穿着红缎掐腰小皮袄的湘云闹着要喝酒烤肉,宝玉往妙玉门前折来二尺来高的一枝红梅花给姐妹们观赏作诗,后来又打发人送每位妹妹屋里一枝红梅。大雪越冷,越显出姐妹兄弟间的暖与笑。脂评说宝玉后来“寒冬噎酸齑,雪夜围破毡”,若读至彼时,回想此时大雪中的娇语雅谑,满室香暖,定会忍不住重读,又不忍重读。
这真又是苏轼的诗了:“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文/闫小平)